逍遥与焦虑皆因“不确定性” 数字游牧究竟能否掀起工作革命?

Mental Health Recovery and Nature. Senior man drinking coffee and working on a laptop while sitting on a camping chair to relax at a stream in the rain-forest.

近年来,数字游牧的概念越来越受欢迎,吸引了诸多寻求灵活生活方式且在世界任何角落都有远程工作能力的人士。 Source: Moment RF / Nitat Termmee/Getty Images

想在哪上班就在哪上班,数字游牧真有那么逍遥写意吗?“不确定性”到底如何影响游民的工作生活,为何专家称它为“一种特权”?


要点:
  • 数字游民们将“不确定性”描述为游牧生活的最大特性;
  • 社会学家认为,数字游牧是一小群人享有的“一种特权”;
  • 专家表示,社会关系的淡化易引发多种问题,如身份认同、归属感的缺乏,以及对劳动者“内驱力”更高的要求。
近年来,数字游牧的概念越来越受欢迎,吸引了诸多寻求灵活生活方式且在世界任何角落都有远程工作能力的人士。

游民群体的不断壮大引发了各界关注,越来越多人也开始思考这一新兴趋势能否颠覆传统的工作模式。

数字游民:我是谁?

美国手机行业先驱克雷格·麦考(Craig McCaw)曾说:“人类最初的生存方式便是游牧,这或许是人最自然的生存状态。”

曾将此名言奉为圭皋的小叶(化名*)在“游牧”两年半后,如今对当初的选择倍感迷茫。

“我不知道当初选对了没有,但我现在觉得我体会到的快乐好像比不快乐要少得多,有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的感觉,”她坦言。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经常思考,假如我有孩子的话,我要怎么跟孩子解释,‘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们的家在哪里,以后我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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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和博文都将“不确定性”描述为数字游牧生活的最大特性。 Source: Getty / Getty/ Cavan Images
小叶有三大收入来源,一是从众包平台接撰稿、翻译、平面设计等活儿,可称为是一位“自由职业者”;另外则是为几位固定客户提供数字媒体营销服务;而她今年年初也持打工度假签证来澳,目前正在布里斯班一家咖啡店担任咖啡师。

虽然目前的收入已够养活自己,但回忆起刚开始游牧时“接不到单、客户欠款大半年”的黑暗时光,她仍心有余悸。
当时整个人很焦虑。我觉得我头上就有一座大山,叫做‘不确定性’。
同样将“不确定性”描述为数字游牧生活最大特性的还有博文。从墨尔本、悉尼到欧洲、泰国,博文走过的地方相较小叶更多,对数字游牧生活的感想也更为积极。

但他表示,这种生活也并非每一个人都合适。

他说:“要做一个数字游民,前提是你必须有一个还算稳定的工作,能够给你带来稳定的收入,能保证最基础的生活。第二个就是你需要学会去管理好自己的作息、把握好自己工作和生活的节奏。”

当每个岗位变成“一个零件”

博文说:“我认为,以后社会工作的生产基本上都是类似于像这种‘去中心化’(的方式)来进行的……只要大家拿出自己的经验和价值,去匹配工作想要的结果,我觉得就够了。”
而“去中心化”的结果是,大部分数字游民与企业、社会、居住地的联系相较传统工作方式的人要更为松散。

对此,社会学家、墨尔本大学教育研究院的付俊博士将数字游牧与“零工经济(Gig Economy)”相较,认为其有相似之处,对“打工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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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家、墨尔本大学教育研究院的付俊博士。 Source: Supplied
付博士说:“这就完全是把人的价值等同于经济价值。如果从一个资方的角度来看,是非常划算的,他不需要额外负任何责任,(例如)福利等等各方面。”

“一开始看似是一个非常平等的交易,但是它忽略了劳动的社会层面,就是说雇主和雇员之间应该是有一个契约关系,他们之间是有一个社会连接的,这个东西是被完全否定了。”

除此之外,博文还提到,“自由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也不可能脱离社会生存。而社会关系赋予人的社交生活、身份认同与归属感,却是受数字游牧浪潮影响较大的部分。

付俊博士说,社交是人的一个最基本的需要,哪怕是足不出户的日本“御宅族”,仍旧在网络上有紧密的社交生活和互动频繁的群体。他指出,过去人们生活在相对单一的环境,各方面社会背景相对固定,更容易对某种背景产生强烈的依附关系,即身份认同;另外,社会学研究发现地点对人们心中归属感产生的作用相当强。
然而,“御宅族”或许在网络群体获得身份认同便已足够,“有些人可能从某一渠道获得某种归属感就够了,但是可能绝大多数人还是希望有相对稳定的社交圈、居住环境,产生更多归属感”。

他说:“数字游民就很难建立起自己跟一个地方的长期联系,所以他的归属感就更加无从谈起。找不到精神的归属感时,整个人的幸福感都会下降。最直接的影响应该就是精神健康了。”

数字游牧是一种“特权”

办公咨询公司显示,从2019年到2022年,美国数字游民的数量增加了131%。

根据这项研究,美国有1690万劳动力被认定为数字游民,其中1110万人(比2021年的1020万人增加了 9%)从事传统工作,这使得从事传统工作的数字游民群体成为“增长最快”的工作人群。

尽管自由不受拘束的工作生活模式收到当代年轻“打工人”的推崇,但付俊博士认为,数字游牧仅是“一小群人享有的一种特权”。
他说:“这些人的便利,其实是由其他人为他们提供的服务作为实现条件的。疫情时一切都便利上门,但是所有的食物、这些服务其实还是由人用物理的方式来完成配送的工作。社会中很多的行业都需要由人去介入的。”

除此之外,数字游民群体本身也并非人人都如近年来所宣扬的那般光鲜。付博士再度强调数字游牧与零工经济的相似性,二者间的共性——“不确定性”——赋予了工作生活的逍遥,也可能指向焦虑与潦倒。

“我们可能更多时候愿意看到比如说在大厂工作那些人那种非常光鲜的生活方式,这样一群数字游民,但是没有看到还有更大一部分数字游民其实是处于朝不保夕的这样一种状态,在一个高度不确定的环境当中。”

小叶认识的一位在科技行业工作的“数字游民”,甚至不敢争取升职加薪的机会:“他说‘那些天天在领导面前做事的人肯定更得领导信任啊’,他这种人,别人怎么放心跟你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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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认为,选择拥抱不确定性,就需要“在很多方面给予自己确定”。 Source: Supplied
而要实现收入稳定、内心充盈,数字游民更多地只能依靠自己,其对“内驱力”的要求就更高了。

付俊博士说:“他(数字游民)个人、职业的发展包括技能的提升,都是自己的责任,没有一个雇主去帮他实现个人的发展;他要不断地去追新的技术,这样才能够保持竞争力;然后他还要自己去找活干。”

正如博文所言:“真正地像游民一样,随喜好和性格去做,那也不会长久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办公室上班。”

博文认为,选择拥抱不确定性,就需要“在很多方面给予自己确定”:“比如保险问题,健康(方面)有没有固定去做运动,怎么平衡自己和家人朋友的相处模式,这些都很重要。”

*为保护受访人隐私,小叶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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