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在有一个时髦的词，叫做“润”，这是英文单词run按汉语拼音读出来的发音，本意是“跑路”。因为中国政府管控社交媒体上的言论，所以中国人在社交媒体上不便用“跑路”或“逃离中国”来谈论这个话题，只好用“润”这个字来代替。
如果把讨论“润”的人群称为“润族”，那么，国内的“润族”关心的是，如何才能“润”？谁正在“润”出中国？而国外的华人则可能比较关心，他们为什么要“润”？想“润”到哪里去？“润族”的首选之地是北美和澳大利亚，其次则是英国，这显然与他们主要学英语有关。
为何要“润”？
现在，中国的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上，讨论“润”这个话题非常热闹。这个话题的热度是今年上海封城后开始暴涨的，随后一直不减。
就在几年前，中国将崛起、中国正在走向世界老二、中国的前景鼓舞人心，这类的话题占据了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主页和讨论区。不只是中国人相信这些说法，连华尔街的投行里也有不少人热衷于这些观点。然而，短短几年后，“逃离中国”，却成了一部分中国人热衷的话题。前后的反差如此之大，究竟是什么原因？
从国内“润族”的话语中，可以看到这样一个出现频率极高的短语：“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很多人在讨论逃离中国时，都会使用这个理由。“过不下去”，出于什么原因？过去这两年，疫情防控让很多国人非常难受，最近甚至爆发了多座城市的民众抗议。
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而不至于是全部。疫情总要过去，若因为疫情防控而作出逃离中国的决定，其中的风险和难度都很大；就算真能“润”出去，到了国外，就一定生活得轻松如意、心情舒畅吗？恐怕“润族”们心中也没底。
“逃离中国”之所以会一下子变成国人的热门话语，其中还有最关键的两个原因，其一是对经济形势的绝望，其二是对政治压力的恐惧。国人当中，对形势比较关心的人，最近两年都产生了一种担忧，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对中国的未来失去了信心，感到害怕和恐惧。这两点才是“润族”活跃的主要原因。
经济方面，以房地产泡沫破灭为起点，中国的经济形势每况愈下，店铺、工厂大批倒闭，失业比比皆是，收入不断缩水，连到银行取钱都时时被卡，对这一切，国内的人都有很深的感触。至于为什么中国经济会像“过山车”一样，突然从高点滑落，那是另一个大话题，我不打算在这里展开分析，否则此文就拉得太开了。
政治方面，二十大标志着个人专权的确立，而这种情况下，以往已经实行的一系列对社会收紧和管控的措施，将不再会扭转了；而越来越紧的政治气氛和政治压力，将成为中国社会的新常态。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气，会让一部分人感到非常难受。
相关内容
【正在行动】澳洲华人看中共二十大
然而，不可回避的是，“润族”当中也有不少人是在赶时髦。别人在谈“润”，自己加入进去，才算是“与时俱进”了，至于自己究竟能不能“润”，其实他们考虑得并不成熟。
“心想派”和“开路派”
任何人要是有了“润”出中国之心，当然是先开始“心想”，然后开始筹划，最后才“开路”，这中间是一个心理上和条件方面的准备过程。很少有人能短短几个星期就完成这个过程，然后便顺利实现“逃离中国”之梦。当下社交媒体上谈到的一些已经“润”了的名人，没有一个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动心、说“润”就“润”的；他们多年前就开始“心想”，“润”的条件也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最近才“开路”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把考虑“逃离中国”的人分成“心想派”和“开路派”。“心想派”是那些尚处在“润”的心理准备阶段，或许也开始打听“润”的条件了；也就是说，“心想派”是心里想要逃离，但未必逃得掉，最后可能实际上不过是在网上或社交媒体上过过嘴瘾。
所谓的“开路派”，比如有钱的商人、明星等，实际上早已完成“逃离”的准备，现在正把“逃离”计划的最后一步付诸实施，或已经“逃离”。这些人为了能顺利逃离，不会在互联网上或社交媒体上谈自己的出逃计划；他们都是悄悄地准备，逃走以后还保持低调。
能说逃就逃的人，都是手里有大笔资产，部分已存放海外，国外也早就置产了，不是早就办好了外国绿卡，就是买了某些小国的护照；这样的人，“逃离”只是个决心问题，要走的时候，买张机票就行了。事实上，他们多年前就已经“狡兔三窟”了，而过去之所以不到国外定居，是因为觉得在中国还可以赚到钱。他们因为早就拥有外国身份，所以可以不受中国边境管控的约束，出入国门如同进出自家大门。
在“润族”当中，如果目前具备良好的经济基础，不动产可以马上变现，又有私下转移资产出国的外汇流出管道，年龄不大，或本人具有较强的专业能力和学习能力，出国以后能迅速建立谋生的基础，那么，对他们来说，要“逃离”的话，主要的问题是移民去哪里。这就取决于移民对象国的移民条件和中国的出境管控政策。
至于很多谈论“逃离中国”的“心想派”，他们多半是中产阶层和青年人，金融资产不足以获取外国的投资绿卡，而出国留学也未必就立刻能被国外的大学录取。因此，他们的“心想”未必都能转变成现实；也就是说，要从“心想派”变成“开路派”，他们面前还有很多不可逾越的障碍。
国门设卡
中国的出国管控政策正在逐步收紧，这一点，已在海外定居的华人感触不多，但国内民众都深有体会。而出国政策收紧后，“润族”遇到的首要难题就是，再也没办法以旅游的名义随时出境了。
过去，广东很多人能比较方便地在当地公安局办理港澳通行证，凭证即可随时去港澳。这样，从港澳出境，似乎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出国便捷通道，但现在这条路已经被堵死。现在到网上申请港澳通行证，只剩留学或商务两个选项，而以往被用得最多的旅游选项已经消失；也就是说，今后想以旅游为名去港澳，此门已经关闭。
本世纪前十几年，曾经是国人出国旅游的高峰时期，出境十分方便；甚至2020年初武汉疫情爆发的高峰时段，从武汉出国的人群仍然高达几十万人，结果疫情就传播到了世界各国。但随后中国开始以疫情防控为由，加紧了出境管制，2020年中国各地陆续传出护照停发问题。当时大家以为，这只是疫情高峰时期的措施。到了2021年8月。中国政府宣布，将暂不签发非必要、非紧急出境的普通护照，所用理由是疫情防控。事实上，疫情并非国门设卡的唯一原因，官方还在严防外汇储备流失，而这将是一个长期任务，会一直执行下去。
当时，这说法表面上还过得去；但各国的疫情缓解之后，中国停发护照的政策至今并未终止，2021年中国各地公安局发放的护照比上一年减少了98%，这个严控护照的政策显然已成为今后的正式出境方针了。今年2月官方的说法是，“对赴境外留学、就业、商务等确有出境需求的人员，经审核属实后，移民管理机构签发护照等出入境证件”。今年5月，中国国家移民管理局宣布，从此国人出境一律分为“必要出境”和“非必要出境”两类。
对“非必要出境”者，要申请护照的，不予发放；已有护照和外国有效签证的，或去免签国家，则在边境劝返。官方开列的“必要出境事由”和“非必要出境事由”清单大致如下：外派出国工作，商务、科研、留学、学术交流活动，就医、照顾探望危重病人、处理海外亲属丧事、照护老人儿童孕产妇，参加婚礼毕业礼，家庭团聚，属于“紧急必要出境事由”，可以出境；个人出国旅游观光、访朋探友，属于“非必要出境事由”，不鼓励，也不放行。今年5月当局又下令，停止中国人出国投资移民的文件申办，从此，这条路也不通了。
对“润族”来说，旅游不能走，投资移民不许可，若探访海外亲属，如果没有紧急理由，也不放行；这样，除了申请留学被录取，其实已经没有其他“润”的管道了。
留学就能“润”？
其实，如今要“逃离中国”并不容易。很多“润族”出国去向的首选是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本网站的澳大利亚读者比笔者更了解，想留学澳大利亚，应当如何申请。笔者只分析“润族”的美国移民梦，到美国留学，就真能“逃离中国”吗？事实是，对大部分中国留美学生来说，赴美留学只是在美国暂时停留一段，最后的归宿仍然是回国。
要申请美国大学的学生签证，成绩比较好才可能被录取。许多211大学的毕业生早已留学美国，现在毕业即失业的上千万大学毕业生，如果能出国留学，也早已踏上出国之路。之所以很多大学生留在国内待业，或因英语能力不足，或是学业平平，再不然就是家境不足以支撑留学费用。如今，他们即便想当“润族”，留学依然是不容易的艰途。
何况，“润族”当中想移民美国的人，多半不知道，已经在美国留学的中国留学生，每年达到30多万，但其中八成学完后只能回国，因为在美国很难找到可以获得工作签证的职位。赴美留学，并非真就可以“逃离中国”；相反，在美国留学之后，多半还得回中国，仍旧不能“逃离”。
“润族”里的中年知识分子已经过了留学年龄，于是有人就打听美国的一种申请移民的特殊种类，即谋求“杰出人才”的移民许可。然而，此事本就非常难，需要有不错的个人资历，比如拥有高级职称，且专业有成，方能证明自己是杰出人才。而这条路的前提是，申请人必须是合法地以非移民签证进入美国，然后在美国境内申请“杰出人才”，获准后才能转成移民身份。
但是，如今国人已经无法去美国旅游，哪怕过去申请的十年美国签证仍然有效，中国的边境管理机构也不放行。这样，到不了美国，就无法申请“杰出人才”，这条路实际上被中国政府堵死了。
不情愿的“润族”
要“逃离中国”的，除了中国人之外，还有一些外国人。随着中国与国际社会的关系逐渐恶化，很多在中国待了多年的外国人也发现，自己服务的外国公司撤离了，或者自己在中国开的公司经营不下去了，再加上疫情管控，他们感到，“够了，是时候离开了！”这些“逃离中国”的外国人多半牵家带口，走了以后就不打算回去了。
这些外国人的离去，基本上还算是自愿的；而离去的外国人当中，还有一批并不情愿离开、却又不得不走的华人高科技精英。为了防止中国在与美国的军备竞赛中运用高科技芯片来制造大量的军事装备，拜登政府今年10月7日公布了一套范围较广的出口管控措施。这些措施除了禁止向中国提供世界任何地方使用美国工具制造的高端芯片，还禁止美国公民和绿卡持有者未经许可去帮助中国企业在先进芯片领域的“研发或生产”。
现在中国刚刚兴起的芯片产业，吸收了上千位赴美留学、曾在美国高科技公司发展、然后被中国挖角去主管中国芯片企业的“海归”技术人才。这些人多半持有美国护照或绿卡，现在是中国芯片产业的技术骨干。他们现在面临极大的困境，如果继续留在中国公司，就违反了美国新的禁令，那他们的美国公民身份或绿卡会被剥夺。
这些留美华人技术专家如果放弃了美国国籍或绿卡，就只能加入中国国籍，领取中国护照，那以后可能就再也不能离开中国了。其中许多人心里清楚，自己若没了美国护照和绿卡这护身符，就会和其他中国人一样，一切都被中国政府控制住了。为了保留他们后半辈子的生存自由，很多人都不得不辞去中国芯片公司的高管职务，回到美国去。
逼他们回美国的，不只是美国政府，中国的芯片公司也在逼他们“润”出中国。中国的芯片公司如此做，是为了避免因为本公司的海归高管不舍得放弃美国国籍、又留在中国公司里工作，会牵连到中国这家公司被美国制裁。所以，不少中国的芯片公司纷纷催逼这些海归高管，要他们或者放弃美国公民身份，或者辞掉在本公司的工作。所以，中国的芯片公司正面临一波高管及高层技术人员离职潮。
中美两国在半导体科技方面的脱钩已经开始，中国的芯片公司现在不得不尝试建立“无美国”的生产线，而且要使团队去美国化。中国一家猎头公司表示，美国的新规则将减少中国半导体公司的人才库，“使芯片制造商和设备制造商高层职缺的可用候选人减少一半”。
“润”在中国成为热门话题，本身是中国国内形势趋于艰困所产生的一种社会现象。尽管“润族”们的大多数其实可能无法成功“逃离”，但人心思“逃”这一点，肯定是中国多年来未出现的新情况。它标志着，国内的人们对未来失去了希望，甚至抱持着绝望的预期。从相信“崛起”到人心思“逃”，中间不过是短短的十年不到，中国形势的转折，总是来得那么快。
作者：程晓农，美籍华人经济学家、旅美学者。
*以上为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台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