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前发达国家和新兴工业化国家把劳动密集型产业和低技术高消耗产业向中国转移,中国因此成为“世界工厂”;目前在各国制造业综合竞争力的变化大势当中,中国正失去比较优势,加上中美贸易战的推力,大批外企正撤离中国,“世界工厂”荣景不再。而“世界工厂”南移,却给澳大利亚带来了机会。
The Xiamen Pilot Free Trade Zone boasts 5.9 million square metres of office and factory space. Source: AAP
应对中美贸易战:外商四步曲
中美贸易战经历了谈判、对峙、互征关税等几个阶段,现在已全面展开,估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会中途停止。在中国的各国外企从今年春天开始未雨绸缪,现在已经转变为紧急克难行动。从中国采购的美国公司不约而同地在走这样的“四步曲”:第一是增加备货,抢在关税生效前尽量扩大库存;第二是谈判压价,要求供应商尽量承担关税上升造成的损失,如果供应商为了保订单而愿意大幅度压价,可能短期内保留订单;第三是转移订单,若供应商因利润微薄而无力压价,或未来关税的预期上涨幅度必然超出供求双方的承受力,便将新订单转移到中国以外的国家,例如,世界最大的零售商沃尔玛公司的化妆品采购部门今年8月7日已决定,改在中国以外的国家采购商品;第四是重置供应链,让供应商把生产线转移到其他国家,以便消化关税上涨带来的额外成本,最近美国产业咨询行业的业务空前热火,大批公司找专业咨询公司商讨转移供应链的具体策略。
从上述四部曲可以明显看出,基本上,国外的买方决定着身处中国的卖方(供货商)的命运。从中国出口的商品所含有的无形资产(intangible assets)价值越大,买方的地位越强,卖方的谈判地位越弱。所谓无形资产主要是指委托供方加工产品的买方自己所拥有的产品设计、品牌价值、研发成本、软件、售后服务等。许多低值易耗商品所含无形资产价值低(比如床上用品、五金工具等),制造过程中的技术含量也低,供应方只要把生产线移出中国,就可以继续保持正常经营;而含无形资产成分大的品牌商品的供应商,其生产线往哪里移,何时移,往往要主动与采购方商量,获得后者的批准。不管供求双方是否想保住位处中国的生产线,他们的毛利率一般都低于即将到来的25%税率的关税,所以,转移生产线可能是或早或晚的事。
Trilateral trade deal between US, Canada and Mexico possible. Reuters Source: Reuters
“世界工厂”难以撼动?
其实,外商从中国撤资的行动早已开始,而中美贸易战只不过是大大地加快了这一进程。自从中国荣获“世界工厂”的称号后,中国的学者和民众就产生了一种固步自封的心态,似乎“世界工厂”就象一座巍巍巨峰,谁也无法撼动。支撑“世界工厂”的数万家外资企业会“扎根中国一辈子”吗,它们一定不会从中国搬走?
如果不懂得世界产业史,就不了解全球化过程中商品供应链的迁移史。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不可迁移的供应链。上世纪以来全球有过4次大规模制造业迁移。20世纪初英国的部分过剩产能移向美国;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钢铁、纺织等传统产业向日本、德国转移;20世纪60-70年代发达国家向亚洲“四小龙”和部分拉美国家转移轻工、纺织等产业;20世纪80年代发达国家和新兴工业化国家把劳动密集型产业和低技术高消耗产业向发展中国家转移,而2000年开始中国成为产业转移的最大承接地和受益者,因此形成了“世界工厂”。例如,上世纪80-90年代美墨边境的工业区建立起数以千计的联营工厂,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从服装到汽车,一大批美墨联营工厂都蜂拥转移到中国。
但是,本世纪初以来各国制造业综合竞争力的惊人变化已经促使全球制造业开始了第五波大迁移。各国制造业的综合竞争力不仅包括工资成本,还包括税收、能源、汇率、劳动生产率等因素。过去十几年间,中国根据生产率调整后的制造业平均工资翻了3倍多,税收(包括社保收费)猛增,能源价格快速上涨,汇率升值。这一切大大改变了中国这个“世界工厂”的比较优势。波士顿咨询公司(The Boston Consulting Group)3年前的研究发现,2004年中国的平均直接生产成本比墨西哥低6%,而到了2014年变成墨西哥比中国低4%;目前中国的制造业平均成本比美国只低5%左右。
制造业相对成本的这些动态变化促使跨国企业重新评估它们的制造业选址,从而导致全球供应链的巨大转移。波士顿咨询公司认为,现在全球制造业综合竞争力的新星是印度、印度尼西亚、荷兰和英国,中国不再具有以往的竞争力;而墨西哥则再度赢得制造业优势,可以就近为美国消费者生产各种商品;连美国现在的竞争优势也相当强。所谓的“金砖四国”,仅印度仍然保持竞争力领先的地位,而中国、俄国、巴西都失去了竞争优势。这就是外资企业从中国撤离的大背景。渣打全球题材研究主管祈文礼(John Calverley)指出,根据一项2015年对华南制造业中心所作的调查,那时华南就有11%的工厂计划迁往东盟国家、印度和孟加拉国,以躲避不断上升的成本,这类行动的速度正在加快。
中国的外资企业供应链重置,并不单纯是中美贸易战的产物,事实上早就开始了,主要由非关税成本上升驱动;而贸易战全面展开之后,供应链重置从单纯的非关税成本驱动,变成了非关税成本和关税成本的双重成本驱动。
Toyota's Altona North factory will end production on Tuesday with the last Australian-made Camry. Source: AAP
搬离“世界工厂”:企业在做什么?
中国这个“世界工厂”原来具有两个优势,即竞争力优势和产业链优势。上文已经谈到竞争力优势的消失,还需要说明中国的产业链优势。所谓产业链优势,是指中国的工业体系在加入经济全球化之后进一步完备,能够为各行业提供比较齐全的上下游原材料和零部件供应,加上与外企的销售通路紧密配合,形成了完整的产业生态系统。中国不少学者强调,其他发展中国家没有这样的条件,外企撤离后难以正常运转。真是这样吗?其实,各国企业的撤离行动表明,对技术含量低的行业来说,产业链短,零部件品种少,工人训练难度小,产业链重置并不难,这正是大批企业迅速撤离的原因。真正受产业链重置牵制比较大的是那些高科技产品制造业,这涉及到提升工业自动化程度等话题,我将在以后的文章中专门分析。
一般而言,企业应对成本优势消失的策略之一是工业自动化,但低技术密集度的产业往往相当程度上依赖熟练劳工,或由于产品特点(如服装业)而无法自动化;那么,另一策略就是产业链的国内转移或跨国转移。中国的内地省份把吸引沿海的外资企业转进内地当作经济发展的主要希望。确实,外企向内地转移,短期内可以降低工资成本,但需要增加往沿海港口的运输成本;而从长期来看,随着内地工资的上升,这种国内转移的好处会逐渐消失。而中美贸易战展开以后,关税成本之大,会吞掉外企向内地转移所获得的那一点好处,因此,国内转移已经不是一个选项。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跨国转移了。
据日本共同社统计,截至目前已有六成日本企业从中国转往其他国家或正在撤离中,而剩下的四成正在部署如何撤资;据美国的中国商会调查,35%的受访企业已把生产基地从中国转移到东南亚等其他国家,或者正在考虑这么做;至于台资企业,据《日本经济新闻》报导,Nike、adidas、Under Armour等台湾鞋、衣代工厂已将生产线移至东南亚和印度。为了规避即将实施的美国关税,不只是外资企业撤离了,连中资企业也在撤离,从自行车、轮胎、塑料到纺织品,许多中国工厂正将组装流水线转移到国外。马来西亚华商郭鹤年的嘉里物流是亚洲最大的船运和物流公司,目前该公司正忙于各国客户的生产线大搬运,从中国搬往马来西亚、越南、缅甸,甚至老挝。
上面提到,现在全球制造业综合竞争力的四大新星之一是印度尼西亚,而菲律宾、马来西亚也是目前外资转移供应链的落脚地。这三个国家有两个共同点,第一,离澳大利亚比较近;第二,其工业体系不完整。这几个东南亚国家迎来的新进制造业为了它们所需要的五花八门的零配件供应、专用设备制造和维修、区域设计中心等,可能会就近到澳大利亚寻求合作。因此,中国的“世界工厂”南移,形成新的“亚洲世界工厂”,澳大利亚因其地理位置独特,也有参与的机会。
声明:作者程晓农,博士,中国经济学家、转型问题学者、旅美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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